烜赫有名鸭头丸
王献之小便不顺?
王羲之的七个儿子中,最小的王献之在人品、气质、风度、才华都最为突出;书法造诣就更不用说了,得以和父亲王羲之并称“二王”。 《晋书》就云:“少有盛名,而高迈不羁。虽闲居终日,容止不怠,风流为一时之冠。”甚至当时晋武帝选驸马时,就下令以王献之为择婿标准:“主婿但如刘真长(刘惔)、王子敬(王献之)便足。”如此风华绝代的才子,和青梅竹马的元配郗道茂情深一往、鹣鲽密密,可谓是魏晋公认的顶级男神。或许是男神太过抢手,最终招来三公主司马道福以皇家威势胁迫王、郗二人离婚,逼王献之娶自己的人生悲剧。
王献之在抗拒与皇家结亲之时,曾以艾草烧坏自己的双腿。与挚爱元配被迫离异后,心中悔恨郁郁难解之苦,加上长期服用寒食散,后来也是颇多病痛,43岁即凄然离世。故而在王献之所留存至今的尺牍中,可看到不少大大小小的病痛。像《江州帖》提到自己肩胛痛、《消息帖》提到湿头痛、《昨日诸愿帖》和《安和帖》提到腹泻,至于《疾不退帖》虽未明言所患何疾,然而却已纠缠日久,导致日渐体虚。
至于王献之最著名的作品《鸭头丸帖》,也与服药有关:“鸭头丸,故不佳。明当必集,当与君相见”。全信虽仅15字,却是上海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也被明代大书家董其昌称为“烜赫有名之迹”!细究内容,乃是王献之与好友交流服药功效的一封信札。
“鸭头丸”究竟是什么样的药呢?据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所引述唐代《外台秘要》记载“鸭头丸”的古方:“鸭头丸治阳水暴肿、面赤烦燥、喘急、小便涩,其效如神,此裴河东方也。用甜葶苈炒二两熬膏,汉防己末二两,以绿头鸭血同头全捣三千杵,丸梧子大,每木通汤下七十丸,日三服。一加猪苓一两。”从这个唐代古方中可知,“鸭头丸”必须用绿头鸭的鸭头捣烂入药,称其“鸭头丸”的确名副其实。然而此丸对治病症颇多,究竟王献之患的是哪种病?时隔千年,已难揣测。故而不少人从李时珍于明代惯于将雄鸭之头煮熟服用,以治水肿,并且可以通利小便的作法,来推断王献之可能有“小便涩”的毛病。
从魏晋人喜服五石散以养生的上层贵族风气来看,唐代《外台秘要》所记鸭头丸可对治的另一病征“面赤烦躁”,正是服食后的常见现象,或许王献之乃服鸭头丸,乃是利于发散缘故。然而如此神药,王献之却和朋友抱怨药效不佳,“鸭头丸,故不佳。明当必集,当与君相见”,等明天大家聚会,再来讨论这帖药。
至于哪种病症的可能性较大,笔者当然还是希望风神过人的王献之不是因为难以小便,而是出于行散的理由而服用鸭头丸。短短15字的《鸭头丸帖》,虽仅是王献之和朋友抱怨的一张小纸条,却因此流传千年,“鸭头丸”也成为书法史上最有名的一帖中药了。
魏晋男神之肾有点虚
王献之《肾气丸帖》抱怨药效
不过即使笔者私心偏好王献之乃是因为行散的潇洒理由而服用鸭头丸,也不免从其他的尺牍中发现他不少的寡人隐疾。
如《淳化阁帖》所收录的《肾气丸帖》,显然就透露了王献之一些肾病的问题。 “承服肾气丸,故以为佳。献之比服黄耆甚勤,平平耳。亦欲至十齐,当可知。”此札中,王献之提到近来服用的二味药,一是肾气丸,二是黄耆。对于肾气丸,他觉得效果不错,然而黄耆的效果却只是平平一般而已。尽管如此他也没有马上停服黄耆,想服用到十剂时再看看最后效果如何。
关于“肾气丸”,顾名思义,当是滋补肾气之丸药。目前仅能从东汉张仲景《伤寒杂病论》留下珍贵的记载得知此方丸药的主治病征。 “虚劳,腰痛,少腹拘急,小便不利者,肾气丸主之”。张仲景也记下肾气丸的药方内容:“肾气丸方:地黄八两、薯蓣四两、山茱萸四两、泽泻三两、茯苓三两、牡丹皮三两、桂枝一两、附子一枚(炮)”。
张仲景的药方,乃由干地黄、山茱萸、山药、泽泻、茯苓、牡丹皮、桂枝、和附子等八味药组成。若拿掉桂枝和附子,就是补肾名药“六味地黄丸”。王献之与东汉张仲景年代相差不远,所指“肾气丸”应该相同。若从张仲景的配方来看,东汉魏晋时期的“肾气丸”与今日“桂附地黄丸”的配方与比例几乎完全一致。桂附地黄丸乃是补肾阳,六味地黄丸乃是补肾阴。肾阴虚者,多因内伤劳倦,导致肾脏阴液不足;肾阳虚者,则是阳气不足,已经影响到身体功能性的驱动了。据此推论,王献之可能肾阳有虚,带有腰酸背痛、脚力不足、性功能障碍等等的症状了。
至于帖中另外提及服用黄耆,应该也着眼于提升阳气。黄耆功效是补气升阳。所以肾阳虚者,多半需要用黄耆为主的药方,加以温阳利水、益气健脾。总之,王献之服用黄耆可能归根还是肾虚的问题。
史上最有名的肚子痛
张旭《肚痛帖》
肚子痛大概是日常生活最常碰到的病症,引发的原因也千千百百种,尤其痛的部位不同、痛法不同,如何对治也颇费思量。书法史上真正因肚子痛出名声的,就是名闻遐迩的唐人张旭《肚痛帖》。
张旭号称草圣,不仅是颜真卿的书法老师,也带领了唐代狂草的新风,乃是唐代“当代书法表现主义”的创立者。不过他的书法作品流传到今日,草书也只有墨迹《古诗四帖》和刻本《肚痛帖》二帖而已。 《肚痛帖》向来有二说,一说为张旭所书,另一说为宋僧彦修所书,历来多沿承张旭之说。此帖墨迹早不传于世,据记载为宋嘉佑三年(1058)摹刻上石;然目前存放于西安碑林的原刻石,其实也是明代重刻。
至于张旭如何肚痛呢? “忽肚痛不可堪,不知是冷热所致。取服大黄汤,冷热俱有益。如何为计,非临床。”(后三字或释作“非冷哉”)从语意可知,此作乃是张旭告知朋友自己肚痛的一封信札。肚痛乃是骤发,不知缘由,“忽肚痛不可堪”,然而张旭却知道在无法确定引起肚子痛的原因是热证或是寒证时,先饮用大黄汤,“冷热俱有益” ,无论热证或是寒证都能适用。
虽然张旭不会在肚子痛的当下就马上书写《肚痛帖》,然而书法中的波动,颇能让人体会当时情境。前数字写来尚且平和,写到“不知是冷热所致,取服大黄汤”,情绪似乎有些急迫,笔势狂转无法遏止。 “如何为计”至末尾,用笔强猛,顿、挫、使、转,宛若至痛不可堪之苦,纵使经过千年亦能呈现当时张旭肚痛的紧张气氛,也无怪乎是唐代狂草的代表之作。
不过短短的30字,犹可探讨一些中医观念。首先是肚子痛的原因,张旭清楚地了解引发肚痛有冷热二症。以今日中医对于肚痛症状的掌握,如是骤痛,多半来自饮食不节。其中恣食肥甘厚腻辛辣,则容易酿生湿热,蕴蓄于肠胃,此为热症;或过食生冷,致寒湿内停,中阳受损,进而而发生腹痛,此为寒症。不过大黄汤究竟是何种汤药,能同时解冷热二症所引发的肚痛呢?
大黄在中医使用中,基本就是泻药。 《神农本草经》云:“味苦,寒。主下瘀血,下闭,寒热,破症瘕积聚,留饮宿食,荡涤肠胃,推陈致新,通利水谷道,调中化食,安和五脏。”大黄药性可以把积滞在病人体内的宿旧食物排泄出去,病人自然就能除旧纳新、重新进食。并且药性快捷,往往一剂就能知道有没有效果。故而大黄用得好,就是一方良药;用不好,就是杀人利刃。因此中医界流传一句话:“大黄救人无功,人参杀人无过。”即使大黄发挥药效,风险也令人心惊胆颤;人参大补之药,补过了头而伤身也无人怪罪。从这句话当可知大黄这种虎狼猛药,并非医者所喜用者。
张旭在肚痛不可堪之余服用大黄汤,的确可以荡扫肠胃中一切寒热结症,是为对症。或可侧面证明张旭身体条件的确是好!强健到可接受大黄在他肚子里掀起的狂风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