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溪

法常号牧溪，他的生平，在近世各种书传中有多种说法，尤其在生卒年岁上不能统一，使读者无所适从，现在予以清理订定如下：

最早的画史记载有元庄肃《画继补遗》卷上（此书自序于大德二年戊戌一公元一二九八)云：

“僧法常，自号牧溪。善作龙虎、人物、芦雁、杂画。”
次见元吴大素《松斋梅谱》(约元至正初年写刊）中的一段记载，云：

“僧法常，蜀人，号牧溪。喜画龙虎、猿鹤、禽鸟、山水、树石、人物，不曾设色；多用蔗査、芋结；又随笔点染，意志简当，不费妆缀。松竹梅兰，不具形似；荷莺芦雁，具有高致。一日造语伤(贾)似道,广捕之，避罪于越之丘氏家。所作甚多，唯三反帐(疑即三幅屏帐)，是其绝品。后世变事释，圆寂于至元间（应为前至元)。江南士大夫家至今存其遗迹。竹稍少，多芦雁等。今亦有赝本。遗像在武林长相寺中，有云“喜爱北山”。”

三见元夏文彦«图绘宝鉴>卷四(此书自序于至正廿五年乙巳公元一三六五），云：

“僧法常，号牧溪，喜画龙虎、猿鹤、芦雁、山水、树石、人物。”

四见明金赉《画史会要》:

“释法常号牧溪，画龙虎、猿鹤、芦雁、山水、人物，皆随笔点墨而成，意思简当，不费妆饰。但粗恶无古法，诚非雅玩。“

以上四书中所载，基本上差不多，只是《松斋梅谱》中多了—些法常的生平行事和大约的死年元前至元间；《画史会要》则对他的作品有贬斥的评价而已。

现在我们从日本收藏的《观音像》轴自识：“蜀僧法常谨制”名款，又《虎》轴上自识:“咸淳已巳(五年，公元一二六九)牧溪”年款，证明了《梅谱》中说他是“蜀人”和生活于宋末(因卒于元初推知)是毫无疑问的。

从晚清到近代包括日本人编写的中国绘画史传中，却又在法常名下增加了许多材料，如：

―、清彭蕴灿编《历代画史汇传》卷六“释氏门”中，加入了：

“性英爽，酷嗜酒，寒暑风雨常醉，醉即熟寝，觉即朗吟。”

按此段彭氏自注引自陶穀《清异录》。査此条见该录“酒浆”栏中，其上尚有“河阳释法常”五字。

     二、近代孙濌公编《中国画家人名大辞典》上册（民国甘三年甲戌——公元一九三四出版）略云：“法常僧，开封人，俗姓薛氏”，“天台山万年寺僧。”（此段自注引自《历代名画跋》）

三、近代日本金原省吾撰《支那绘画史》第三章（日本昭和十三年——公元一九三八出版）自云引自《丹青记》，大意谓（意译，不全照原旬）：  

俗姓李氏，长庆寺僧，五十岁后闲居寺门外。理宗嘉熙：三年(公元一二六九)卒，年六十三岁。”

金原氏又以为法常是一个役僧(执役做工的僧人)。他的师父名无准禅师，无准还有一个日本徒弟叫圣一的（日本称之为国师），在理宗淳祐元年(公元一二四一)还国。金氏又以为有些在曰本的牧溪画，可能是圣一带去的。

此外还有一些现代人编写的《辞海》、《画家人名辞典 》，大都包罗上面所录七种中所有的材料，没有再超出那些事迹的范围以外，这里不再移录了。    

考《历代画史汇传》引《清异录》的一条，根本不可能是活动于宋咸淳间，卒于元至元间的画家号牧溪的法常。因为陶穀是 五代、北宋初人，哪能为这位南宋末元初的画家作传呢？即使根 据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清《四库提要》中所说的此书是晚宋人编辑而假托之陶氏之名以传的，似乎也还来不及为画家法常作传，因此“河阳(今河南开封一带)人而嗜酒、朗吟”的应当是另一同名人。

其次孙濌公《中国画家人名大辞典》中所说的俗姓薛氏开封的法常，我估计就是近人陈垣辑的《释氏疑年录》中讲到的：

“嘉兴报恩（寺）法常(来自《指月录》卷三十），开封薛氏，居正裔。宋淳熙七年庚子(公元—八〇)卒”的那一位。

下陈垣又考之云：

“《明僧传》作‘绍兴庚子卒’，《新续僧传》因之。绍兴无庚子。《指月录》作‘宣和庚子’，然师‘宣和七年下发，。据«五灯会元》叶八本，单作庚子，无年号。”又云:“今定为淳熙七年。”

这位僧法常卒年要早于咸淳五年已巳——公元一二六九（画“虎”轴那一年)，达九十年之久，当然更不可能是那位画家法常牧溪了。

其三:金原省吾《支那绘画史》中所引的《丹青记》已为佚书(可能日本有),无法探其是否初源。但此僧法常据云:“卒于理宗嘉熙二年(公元一二三八)”，也比咸淳五年要早得多。又以上俗家姓薛、姓李的法常，都没有提到有牧溪之号。所以后面三书中所叙及的僧法常，其中事迹除了引自《图绘宝鉴》、《画史会要》的文句为可用以外，其他部分都应排除掉，才不至于把好几个同名的僧人的传记合之为一了。

                                                                                                                          摘自徐邦达著《历代书画家传记考辨》<僧法常(牧溪)传记订>一文